七味506

佛曰 20-38 (重修版)

千叶海边桂花楼,po主是根大木头:

整个下界篇的整合




横滨港前樱木町,po主偶尔发神经:



佛曰-20




耳朵早已听不见那噼啪作响的天雷,只因这具兔子的肉体在碰到天雷的那一刻就已经脆弱得消失殆尽。


死了么?


相叶还没来得及去想当下的情况,就被无边的记忆蜂拥而至。




“ 相叶雅纪他已经死了!连魂都散了!你清醒点!” 


“ 你要去凤凰山偷凰火泪给他聚魂,还想私自修改他的命格!你疯了是不是!” 


“ 相叶你若执意要这样做…” 


“ 相叶,听说他投去凤凰山的樱井一族了,你说凤凰山的鸟知不知道那是用他们那里的宝贝救回来的魂。可惜,他也不会记得前世种种了。” 


“ 相叶,他们说你要下凡受劫,而且还会封住你的大部分的法术跟记忆。” 




说话的是谁?


他又是谁?


回忆的片段在无穷无尽的黑暗甬道里交织缠绕,最终撕开了一道光口,相叶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塔顶柔和的佛光。


“ 相叶,你回来了。” 


几百年没动过真身的相叶有点艰难的别过头,看到的是那位记忆里熟悉的身影,他吞了吞口水润了下嗓子,才慢慢唤道,“ 小润。” 


被叫做“小润”的人点点头,走至相叶身边,似是想了很久才开口道,“ 你哭了。”


相叶这才抬起手来,摸上了脸。


果然都是泪。


“ 呵呵,” 相叶忍不住苦笑,“ 这个劫该不会是司命为了报复我那时的乱来,给专门写的吧。”


身边的人蹲了下来,叹了一声气,才摇头道,“ 是我跟司命说的。” 


“ 你...?” 


那人点点头,“ 我就想,让你再见见他。” 


相叶哑然,张开了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勉强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看着对面的人一副酸楚的表情,相叶只得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小润,你现在这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了你刚化成人形的时候。” 


话音刚落,相叶就被对方狠狠地拍了后背,“ 跟你说正经事的时候,你倒是和以前一样喜欢想些有的没的。” 


相叶跟着赔笑,思绪却被松本的这一句话给带回了从前。


他跟松本相识,是在翠竹山的绿竹林里。彼时松本还是一只毛都没长齐的狸猫,而相叶已是一只天生的九尾狐狸。那日不过是一时的迷路,让相叶有点丧气地摇着路边的一棵小竹子,却被人抓了个正着。


“ 摇来摇去,可不还是竹子!” 


相叶闻声望去,却见一只小狸猫隐于几步远的一棵成年竹子后面,奶声奶气地对自己说教。


“ 诶!居然是狸猫啊!” 


相叶不想自己这话一出,倒是惹怒了对方。狸猫直接跳了出来,对着相叶一指大声说道,“ 绿竹林本来就是狸猫的地儿!倒是你!一只狐狸不好好呆在青丘来这里干什么。” 


相叶被这么一说也委屈了。谁说狐狸都是青丘出来的啊,这不是也有像他一样野生野长的嘛。可奈何对方太凶,相叶怕不过,只好实话实说道,“ 我迷路了啊…” 


对方大约也没想到相叶这么老实,愣了一下,便略显尴尬地说道,“ 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吧。” 


多了个向导,相叶心里当然高兴,当下就点头答应了。两人在路上聊东聊西,倒是很快熟络了起来。其实相叶也并不是真的要赶到哪里去,就是随便走走无意去到了自己不认识的地儿,赶巧遇上了个当地的,便很快与松本交上了朋友。


松本深知相叶修为比自己高,看起来年岁也比较大,便时不时也向相叶讨教着修炼。便是人形也是相叶教着给化的。其实松本是奇怪的,看相叶的修为,怎么着都应该是能化出人形的了,奈何在松本面前,相叶从来都是以狐狸身示人。松本曾经问过相叶为什么不以人的形态出现,却只换回相叶一句理所当然的回答,“ 小润都没修出人形就我一个无趣啊。” 松本被这句多少打击到了,那段时间更是勤于修炼,终是在短时间内修出了人身。刚硬的脸庞,性感的双唇,松本润刚化成人形也曾是被绿竹林评为千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狸猫。只不过嘛, 这所谓的美男狸猫到了相叶跟前,就只有被嘲笑得满地打滚的份儿。


“ 小润你的眉毛哈哈哈哈哈哈...” 


松本有些气急,抓着相叶的尾巴狠狠说道,“ 我们狸猫可都是粗眉毛的,你在这嘲笑我,自己又是怎么样呢!” 


“ 啊?” 


“ 我都修出人形了,你是不是也该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了!” 


“ 哎哎,好吧。” 相叶挠挠头,一个翻身,化成了人的模样。


松本早听说狐狸这一族的化成人形个个都是娇媚的不得了,可这相叶的好看却是令一番风味。不似好些个狐狸给人一种过于浓郁的脂粉媚态,相叶淡淡的眉眼间散发出来的却是一股幽然的清新。如墨的长发就那样随意披散在肩头,一抹浅笑恰到好处,日光透过竹叶的空隙洒在他俊雅的面容上,晕染了一层淡淡的光华。


“ 怎么样?还行吧?” 


岂止是还行,都可以拿去祸国殃民了。松本吞了一下口水,忍着没把话说出来。


如今的相叶,自然也是好看的,只是当时的相叶,大约比现下,要无忧无虑得多。




“ 小润,你也发呆了?” 


松本被相叶轻轻一拍,才又回过神来,“ 被你刚刚的话带跑了,想到了以前的事情。” 


相叶笑了笑,扶上了松本的肩膀,“ 从前你总是对我说,让我要向前看,倒不想如今你也开始念旧了。” 


“ 可能如今年岁大了,经历得东西多了的缘故?” 松本一使劲,将相叶拉了起来,“ 走吧,你既然醒了,就出清心塔吧,我带你回房间。” 


相叶停了一下,拉着松本的袖子道,“ 我可能,不会再呆在这边了。” 


松本一愣,叹了一口气,还是点头道,“ 我其实也猜到了,却还是有点希望你能留下来。你既已决定,那我带你去见佛祖吧。” 






佛曰-21 (松本番外1) 




相叶跟松本,都不是因着自己的意愿而走上修佛的道路。


狸猫一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五百年要选一只狸猫感受佛缘,说的好听一点是修佛,说的不好听了就是送到佛祖那边打打杂。实际上狸猫族里面也没谁是想去修佛的,于是每每都是抽签决定。而松本,偏偏就是运气不好被抽中了。听说要修佛,其实松本是极其不愿意的。让他整天吃斋诵经,不近女色,遵守各种戒律,他觉得自己做不到。所以当那些长老跟松本说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这一拒绝,长老们倒是急了。虽说规矩是不成文的,可总还是个传统,这说不干就不干的,长老们一下子没了法,只好日日去松本的屋前守着。松本被弄得烦,可又不想跟长老们正面交锋,只好每日都跟相叶遁着回屋的。


相叶也正儿八经的问过松本,不想去修佛真正的理由是什么。松本仔细想了想,其实戒律清规什么的倒还是其次,大概最主要的就是觉得自己一个人,怪闷的。相叶当时没说什么,只是过了几日之后,在长老威胁要用绿竹林特别的法术逼松本就犯的时候,相叶站了出来拍着松本肩膀道,“ 既是如此,那我陪你一起修佛如何?” 


松本当时其实是说了一句“有病”的。可最后,大约也是因着相叶的这一句话,他才勉强答应了修佛。过了很久之后,等到他们俩都在佛祖身边干活了,松本才想起来问了相叶一句,为什么要陪自己来修佛。相叶那时似是没想到松本会这么问,想了破久,才说,“ 大约是不想你跟长老们都难做吧,我反正是没什么所谓的。” 


哪里又是没所谓呢。修佛清苦,又要守戒规,好几次他看到相叶看着地上跑的鸡吞口水,便知他平常忍得有多辛苦。然他什么也没有说,倒是一点一点地跟着松本熬过来了。相叶说,既然是自己选的路,那么就走吧,即使那不是自己想要走的路。


相叶心里没有佛。


松本从很久以前就知道的。


无论诵了多少部佛经,数过多少念珠,都抵不过司命星君过来佛祖这边借人的时候相叶眼里的闪光跟自己想要帮相叶一把的念头。


一步错,步步错。


松本也想过,要是那时没有让相叶去司命的殿里帮忙,那相叶如今,会不会还留在佛祖这边,与自己过着那些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平淡。


没有答案。




“ 相叶。” 


“ 恩?” 


“ 听说司命干累了不想做了,正在找人顶替呢。” 


“ 小...润?” 


“ 这些年你在下界受劫的时候,我跟司命混熟了,他说,他其实挺欣赏你的,如果你想的话,就过去顶替他来做这司命吧。“ 


“ 你怎么…?” 


“ 我该更早,就让你从这片苦海里解脱出来。” 




无念,无欲,方能成佛。


他跟相叶,其实都成不了佛。






佛曰-22




两个小仙使过来传话说要给辰星殿分配几个新飞升的散仙过来当差的时候,相叶正忙着修葺院子里的篱笆,他连手都还没来得及抹干净,匆匆忙忙去了前殿,就见到有个小仙已经立于殿内等着了。


这速度也忒快了吧?


相叶心里嘀咕着,打算简单点给自己挥个诀换套衣服就算了。只是这才刚走近些,看到那人的脸,相叶这念了一半的诀就那么停了下来。


真所谓是不熟的人不进一家门啊?


殿里站着的,可不就是那位名为大野智的武当小道士么? 


也是啊,自从自己醒过来再到来这辰星殿做司命,过了多久了?大半年?上界一天,下界十年,这过了两千多年的,那时的小道士也该飞升了。相叶站在原地,一边琢磨着这年岁的问题,一边又在想,要怎么打招呼比较好。


大野瞧到殿里进来了个灰头土脸的人,可又不好确定这位是否就是那位司命星君,只好拱手愣在原地,不确定地开口道,“ 司命...星君?” 


“ 啊!” 相叶被人一叫,才回过神来道,“ 是我。” 


大野点点头,又朝着相叶拜了一拜才说,“ 在下是散仙大野智。” 


“ 大野…君,” 相叶捏着衣袖,思索着该怎么接话。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去想变成兔子时候的事情了。因为他知道,这一想,根本就是个停不下来的活。相叶念旧,这本不是什么坏事。可有时吧,想着一些已经发生的事情,相叶就容易懊恼后悔。如果当时这么做就好了,如果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会不会更好,想着想着,就把自己绕成了个死结。松本也说过,事情过去了,就往前看吧。相叶自然晓得这个理儿,可就是有时候起了个头,便停不下来了。就像现下这种境况一样,他没有要去想青丘的那些事,可大野智就站在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地儿,他就忍不住想要过去与他扯扯家常,问上一句,青丘如何了,小和怎么样了,凤凰山可好,樱井翔还好么?


思前想后,相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一处,只憋了一句,“ 那我带你参观一下吧。” 


大野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跟着点了个头。


相叶见他不反对,便转身向前走,招呼着大野跟上来。相叶摸了把手,手心都是汗,他这是紧张啊。好不容易碰上了个还算是半个老相识的人,按道理来说,就算不提樱井跟二宫,他也该是跑上去嘘寒问暖顺便再温一壶酒,二人叙叙旧的。可鉴于那时在青丘的状况,相叶又不知道该怎么跟大野说自己就是当年那只小兔子的这回事。毕竟他不仅是偷了凰火泪罪魁祸首,而且还顺便把人家的刺魂剑也给毁了。也不知道当年大野被自己给生生砸了饭碗,回去是怎么交的差。而且如今两千多年也过去了,他也飞升了,想来当年的事情,估计也记不得多少了吧...


“ 司命君?” 


“ 恩?” 被人突然叫住,相叶疑惑地回过头,却见大野对着辰星殿的后院眼里满是诧异。


这也难怪,相叶环顾四周,想辰星殿主殿气派辉宏的,才转了个弯就变成了另一副景象,任谁都会吃惊。相叶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 恩,大野君,我这殿是跟别的地儿不太一样,你要是觉得不喜欢,也是可以换去别处的。” 


大野慢慢地摇摇头,“ 这里,挺好。”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加了一句道,“ 像个寨子。” 


相叶愣了一下,随即莞尔笑道,“ 大野君果真慧眼。” 


两人没再搭话,只是默默地站在相叶还没有插好的歪斜篱笆旁各自想着事情。不知过了多久,大野才突然开了口,低声问了一句,“ 为什么是个寨子?” 


相叶没想他这么问,倒是被难住了。想来想去,终是叹了一口气道,“ 大野君,我给你讲个故事罢?” 






佛曰-23




遥想当年,相叶第一次住进这辰星殿的时候,他还不是司命,而这辰星殿的后院,也绝不是一个寨子。


从前的司命生性懒散,本就常不管事,不知是哪位神君跟他说起了蓬莱仙岛上的仙酿好喝,惹得这位司命嘴馋,便盘算着总要去上一去。只不过这司命该干的活儿总不能落着不干,而上界其他殿里的人也忙于各自的事情,司命虽想撒手不管却也还是有所顾忌。所幸隔壁殿的雷明神君无意中提了一句,说是从前哪个殿里的人也遇到过要离开却找不到帮手的情况,说是最后是到了佛祖那边借了人,方解决了问题。司命一听高兴了,既是有了前车之鉴,他也依葫芦画瓢便是。于是乎,相叶就这样被借来了辰星殿。


相叶初来乍到,其实也不太懂得这边的规矩,正是需要人好好在旁教导一番的。可辰星殿的侍奉的几个小仙都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而这司命更加是落下一句让相叶随便用启明镜看看下界的事情,要是开心就随便给人家命格添上几笔,便直接驾着云跑去蓬莱仙岛了。相叶怕生,一来二去的也没在殿里交到几个能谈心的人,便是日日守在镜子前看戏。


相叶早年跟着松本一起修佛,也没多享受到人世间的一切盛世繁华的景象,透过司命的镜子,他倒觉得认识到了不少事情。诸如一些元宵灯会中秋团圆的节日气氛,又或者是生老病死爱恨离别的普通寻常,在相叶眼里,镜子所映出来尘世凡人的一切就像是一本本戏折子一样引人入胜。


相叶对于自己这种日日沉迷于启明镜前的行为有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一方面他明白修佛的人要将尘世之事置之度外,可另一方面他的内心却又被这凡间的喧嚣给牵动不已。几番挣扎,相叶还是狠心决定日后即便是看着启明镜,也只看一些山野之间的自然之景,以此来平息内心的欲念。所以当松本好不容易过来辰星殿来瞧相叶的时候,便见到他对着镜子里的一大片树林发呆。


“ 这是你差事?” 


“ 诶?小润,你怎么来了?” 相叶听到熟悉的声音立马站了起来,就见松本立于自己身后,皱了眉头。


“ 我还道你被委以重任,却不想竟是在此欣赏起景色来了。” 


“ 确实是被委以重任了,” 相叶点点头,甩了甩手里拿的命格本,“ 司命让我看看别人,顺带修改一下命格。” 


“ 那你修了?” 松本一挑眉,拿过相叶手里的命格本随意翻看起来。


“ 佛曰,一切都是随缘,我也就是随便看看罢了,” 相叶指着那命格本又说,“ 再说了这命格本司命手里还拿着一本一模一样的呢,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无聊着改别人的命格呢。” 说着,相叶拿过那本册子翻到了其中一页对着松本说,“ 你看就拿这个林镖头来说吧,我就看到司命给他改了好几回了。” 


松本顺着相叶的手指看去,就瞄到白底黑字的一句话。


【林氏镖局运镖,入林,遭山贼,全灭。】


“ 咦?” 松本拍了拍相叶,指着还在映射着下界景象的启明镜说道,“ 这个林氏镖局,该不会就是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个林氏镖局吧?” 


相叶心中一惊,往镜中看去,只见刚刚还只是一片祥和的山林之中多了一长条的运镖队伍,队伍打头的旗子上,赫然写着“林氏镖局”几个大字。


“ 你这…咋打算?” 松本见相叶呆在那里不知所措,只好轻轻推了他一下。


相叶其实也很慌,从前看镜子,看的大都是些热闹喜庆的景象,如今这一下子要看这些作奸犯科杀人灭火的事儿,他也是第一次。世上险恶之人何其之多,相叶自己其实也明白,只是刚好被自己所看见,他这心里又没办法置之不理。


“ 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相叶嘀咕念叨着,便提起了笔,颤颤抖抖地在命格本上加加减减了几个字。


【林氏镖局运镖,入林,遭山贼,一仙人从天而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山贼遂被感化,林氏得以安全脱身。】


笔刚放下,启明镜突然就闪出了一道白光,只须臾间,相叶就好似被什么东西吸了过去,等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只看到身后长长的镖队跟眼前面带怒色的山贼这样说道,


“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要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恩?


相叶眼睛瞪得滚圆有点儿不敢相信。


敢情这从天而降的仙人是他自己么?!




佛曰-24




当松本火急火忙地赶到蓬莱仙岛的时候,原司命正在一处僻静的阴凉处一边与小仙下棋,一边喝着醉人的蓬莱仙酿。想着相叶如今在下界不知道是个状况,而原本该管事的司命如此的悠然惬意,松本这脚步不免就急躁了些。


司命或许是感觉到了背后传来的那一阵子明显朝自己而来的焦虑感,便停下来手里的棋回过头去瞧个究竟,可这一看背后立着的人,司命又觉得对于此人毫无记忆,只好开口询问道,“ 这位仙友是…?” 


松本知道这下界时间可比上界走的快得多,他心急相叶的处境,也懒得介绍自己,便直接说明了情况,“ 相叶改了命格本,不知怎的把自己弄到下界去了。” 


“ 诶!终于改了啊!” 司命一拍大腿,倒是兴奋了起来,抽出了腰间的本子就翻了起来,“ 我看看我看看,哦, 我这前几日才改的林氏又让小相叶给改过来了啊!” 


松本忍着没有发作,尽量压低了语气才说道,“ 那所以怎么办?” 


“ 咦?我没跟相叶说过么?” 司命回头拍着脑袋,“ 这如果不是司命本人改命格,自然是要自己写的故事自己给走完啊?” 


松本哑然,自然是愣住了。司命的意思他倒是明白,这私自改命格的事,便是要相叶自己下界去把林氏的命给扭转过来,可问题是…


“ 仙友你不要着急,” 司命拍拍松本的肩膀,“ 世间之事总有办法的,小相叶这也是要吃一堑长一智的。” 


松本也想下界告知相叶,可这又是辰星殿又是蓬莱仙岛的也已经去了大半日,现下没有告知佛祖那边要贸然下界也不太好。再说以相叶如今的修为跟法术,下界别说是山贼了,就算是遇到几个难缠的妖估计也不是他对手。于是松本还是宽了心,决定先回佛祖那边问问,再看能不能下界走一趟吧。捏了一个决,松本轻轻跳上那片云雾,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司命还在下面大喊道“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的松本完全没有听到,他驾着云雾,心里想的便只有一件事,对于改命格会下界这回事,相叶到底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


答案是,相叶是知道的。


然而他忘了。


救人一时心急,没有顾虑到很多,以至于相叶在危机时刻给对面的山贼们随手用了个定身诀定了快一个多时辰,他还是没搞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林氏镖局的人早已经走了,整个空荡荡的林子里就只剩坐在地上纠结的相叶跟对面活动不了却满脸大汗的山贼们了。


“ 神仙大哥,你能放了我们不,寨主还等着我给他回去做饭呢…” 


“ 啊!想起来了!” 


相叶忽的拍着脑袋叫道。司命走之前是这么说过的,要是非司命本人修改命格本,便需亲自下界扭转命格。只是当时司命说的时候,中间夹杂了好些个有关于蓬莱仙岛的趣事以及他心心念念的蓬莱仙酿的传闻,以至于相叶听的时候,整个重心都放在了蓬莱仙岛上而直接忽略了这句最为重要的前提。


总之,这大概就是自己为什么会成了命格本里从天而降的仙人的原因了吧。至于要如何回去...相叶歪歪脑袋,又仔细回忆了自己在命格本上写的内容,才清清喉咙对着为首的一个山贼说道,“ 你觉得要如何才能感化你们?” 


话一出,不只是为首的山贼,几乎在场所有的人都面露难色。假如他们能够活动身体,相叶如今见到的必定是一众山贼们面面相觑的场景,不过既然大伙儿都不能动,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之后,那个为首的山贼才开口说道,“ 这话你问咱们也没用啊,大事我们都是听寨主的。” 


相叶没想到,这群山贼还是特别有组织有纪律的那种。他琢磨着,命格上写的东西没改完估计也不能回去,现下要感化这群山贼,看起来还得从头儿抓起。


“ 行吧,” 相叶点点头,“ 那我跟你们回山寨吧。” 




佛曰-25




老胡如今已经四十有七,也算是快年近半百之人。三儿总是对他说,您老都这岁数了,还跑来当山贼窝里作甚。老胡每每听了,只是笑笑,并不作答。在他看来,这山贼,跑堂伙计,又或者是种地农民,都不过是维持生计的一种手段罢了。就拿从前隔壁屋的要考状元的阿介来说,寒窗苦读数十年,依旧是榜上无名。已过了不惑之年,却仍无法自力更生,靠着老母亲的嫁妆,挨着一日是一日。如此看来,当山贼起码能自给生活,也不算太差。


不过对于老胡而言,自己来了这山寨最重要的一点,还是遇上了寨主。


老胡在没进山寨之前,做的是山下小镇里一间名曰桂花楼的饭馆厨房打手。虽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炫耀的活儿,但还算是做的顺手,反正镇子小,老胡也并无妻室儿女,能够自己糊口饭吃也就行了。反正老胡也无所求,能够这样随随便便的过了这一辈子也就可以了。只不过,大约是天上司命见老胡这样过日子太过无趣,便是拿了命格本在老胡的名字下改了几笔,于是,老胡那平淡的毕生所求也就这样被打破了。


那日正是乌云密布的梅雨时节,老胡没带伞,顶着绵绵的细雨,正快步地朝家里跑去。可这好巧不巧的,转弯街角的地方,就那么出来了个人,老胡吓了一跳,忙想收住脚步,可雨天湿滑,老胡一下子没站稳,就朝着那人直直地撞了过去。


老胡晓得这是自己不是,赶忙起身想要给那人道歉,谁知话还未开口,就被人劈头盖脸的打了下来。


“ 哪里来的人,竟敢冲撞我们家的老爷!” 


老胡在拳脚缝隙间偷瞧了一眼,便暗自嘲笑自个儿倒了大霉。老胡住的这镇子虽不大,却也出了好几个富贵的地主。比如现在站在旁边冷眼看着手下施暴的这位,就是住在那镇子西头的田家。田家早年靠着卖盐起家,虽不能与大城镇里的富商相提并论,但在这小小镇子里,也算是有着响当当的名号。再加上现在田氏当家的也是个看人低的坏脾气贵主儿,平日在路上走着,看的不顺眼了就会指使自家的小厮对路边的乞丐们拳打脚踢,更别说当下,老胡将他的新衣裳上给弄了一大片污泥。


老胡不吭声,只卷成一团被那一群人闷打。姓田的当家估计也觉得看多了没意思,打了一会儿,便招呼他那一群下人回去了。老胡缩在一边,等再听不到那一大群人的脚步声了,才颤颤巍巍地从地上坐起来。


“ 人家被打都是护着头,你倒是护着手啊?” 


淅沥的雨声中飘来一声轻笑,老胡回过头去,却见一年轻的红衣男子撑了把油伞立于迷朦的烟雨中。老胡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对那男子回道,“ 我明儿还要去厨房里帮工,伤着了手反倒不好做事了。”


“ 你在厨房干事情?” 那男子走近老胡,慢慢蹲了下来,将手里撑着的油伞打在了老胡的头顶上。


“ 对,就几条街过去的那个桂花楼里,” 老胡对着陌生的人忽然靠近有些不自在,反而将伞又推了回去,“ 可我就是打打下手,也不是什么干大事的。” 


那男子见老胡不领情倒也没有再将伞递过去,只是稍微摸了摸下巴对老胡说道,“ 桂花楼的菜不错,那你可会做?” 


老胡疑惑却也还是老实地回答道,“ 在厨房呆久了,一些菜单上的家常菜,都还能做一些。” 


“ 恩,” 男子点点头,“ 那你要不要去我那里烧菜?”


“ 可是...” 老胡一下子懵了,先不说他不还不认识这位小哥,这一下子就让自己去别处工作的,桂花楼那边也要提前交代一声吧。


大概对方看出了老胡的犹豫,便又开口说道,“ 这样吧,我帮你出口气,过一阵子再来桂花楼找你,到时候你再决定来不来吧。” 


说完,他不等老胡回答,便撑起伞站直身子,悠然自得地离去了。


老胡瘫坐在地上,半天没搞明白,这出气是要出哪门子的气?


一直到了两天后,自己在厨房里偶然听到其他人聊起八卦,说是卖盐的田家昨日在送盐去隔壁城镇的途中遇到山贼,所有的东西都被抢了个精光。田家这次运的是大货,对方没拿到货物,很是生气,田氏在家里气的都要吐血了。反正田氏平时为人不好,这件事算是大快人心,大伙儿茶余饭后聊得起劲,老胡在旁边听着激动得出了一身汗。


这气出的也忒厉害了啊!


震惊之余,还没回味完,就有人将老胡叫住,说是外面有个穿红衣服的找他。老胡环顾了下着桂花楼的厨房,其实心中多少还是有不舍,可换个环境也未尝不可,便拍拍来叫他的人说道,“ 你跟老板说一句吧,我老胡要寻别处去做事咯。” 


后来,他才知道,那红衣男子,其实是个山贼窝里的山大王,大家都叫他,寨主。


于是,时光飞逝,老胡被拐来山寨里一干就是四年。这四年里,为了给寨主变着花样弄好吃的,老胡的厨艺也是增进了不少,偶尔有些底下的人没事干,也会来帮着老胡打打下手,学学做菜。这四年里虽然其他人都会经常出去做些打劫放火的事情,可对老胡而言,却是无比平静的四年。


所以当他看到那位突然进寨自称是仙人的男子在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之后端了一盘水煮白菜说是要拿给寨主吃的时候,老胡心里头一次觉得,这往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太平了。






佛曰-26




相叶立于门前,来回踱步了好几趟,愣是不敢敲门。


林氏镖局遭遇劫镖的地儿离这山寨并不能算很远,正常人走的话,加上中间休息的时间,大半天的时间就能到。然相叶本就不是常人,从前修行的时候体力也比一般人好,加上他心急想马上见那寨主,便是催着那群山贼,硬是把大半天的路给缩短到了两个时辰。


到了山寨,那些山贼们一个个都累的不行,可相叶偏还跟没事一样,扯了一个人就让他去把寨主给请过来。这些山贼可都是知道相叶的厉害之处,哪里敢说不去的,只得一瘸一拐地拖着腿去找他们寨主。


相叶在院子里闲的无聊,便自顾欣赏起这寨子里的景色来。虽说这个寨子是山贼窝,可就这么瞧着,倒也觉得是个山灵水秀的地儿。寨子所在的位置是群山中的一处山坳,这里地势平坦,却被高山环顾四周,是天然的院墙。整个寨子并没有一个起眼气派的正门,反倒是用竹篱笆将寨子的四周围了起来,只在一处设有一个普通的竹制大门。大门两边还设有两个站岗,估计是负责寨子的出入安全。而寨内,一间间一间间秀气别致的竹制小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各处,这样看起来,比起说是山贼窝,到更像是哪位闭门修炼的高人找的隐居地。


等了许久,相叶见那山贼还没有回来,便自个儿找了个石凳坐下。与他一起回来的山贼们也早都各自散去,周围突然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相叶闭上眼睛,试着运气吐息,也不禁赞叹下界竟也有这样灵气十足的地方,倒还真适合着人闭关修炼了。来回吐息了好几次,依旧没有动静,相叶才寻思是不是该直接将这山寨给自己走上一圈。


正这么想着,倒是见到不远地方那个一瘸一拐的山贼慢腾腾地挪回来了,相叶连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问道,“ 怎么样?寨主在哪?” 


那山贼看相叶靠近一步,便往后退了个两步,一脸难色地结巴说道,“ 这这…神仙小哥你的意思…我们是原原本本地跟寨主说了…不过…寨主他…” 


寨主怎么了?


相叶看着盘子里浮在了水面上的几片菜叶子,又叹了口气。


寨主说,想见他可以,先做个好吃的东西送来再谈吧。


唐突来访,人家有要求也是说得过去的。只是这做吃的还好,要做好吃的便真是难住相叶了。相叶是狐狸,在没修佛之前也是吃肉的,在他看来,所谓好吃的饭菜,必要添上几块肉方才算圆满。可后来修了佛,下肚子的都是些清淡素菜,虽不是他所喜,但他明白这是苦修,是磨练,为此,他也不曾有过抱怨。只是在相叶心里,佛门的素菜,总还是跟他心里深处的好吃二字划不上等号。就像是偶尔在别处看到了烧鸡什么的,相叶还是会忍不住感到馋嘴,或许在他心里,好吃的饭菜终须要有肉吧。


不过毕竟是修佛多年了,太久不吃肉,也快忘记肉的味道是怎么样了。现下还要让他做,他必定是做不出来的。相叶纠结半天,最后想想,还是问厨房里的老胡要了棵大白菜。


凡事也要往好处想,指不定这寨主的口味也跟他家山寨一样清新寡淡,一眼就相中了他做的白菜呢?


然而才刚站到门前,相叶就后悔了。


从门缝里飘荡出来的,是一股浓郁十足的肉香。


这位寨主的口味绝不是清新寡淡而是无肉不欢啊?


相叶寻思,待会儿进去的时候,这开场白是不是得改一改。


寨主你这肉吃多了,要不要改成白水青菜清清肠胃?


不过这话还没说出口,眼前的门倒是开了。


“ 站在门口那么久,你倒是不累?” 未见人先闻声,倒也是令人舒服的嗓音。


抬头望去,但见那人一袭红衣靠在门边,腰间被一根白色细带随意扎起,一头墨色长发只用一根象牙白簪斜斜插住,如玉面容上,眉目间波光粼粼,正盯着相叶来回地打量。


真好看。


相叶看着对面的人,一时间卡住了词,嘴巴张开了,却憋不出一句话来。


“ 做的什么菜?” 


对面的人又问了一句,相叶顺着看了手里捧的盘子,才发出了几个声,“ 水煮白菜。” 


相叶话还没说完,对方就眉头一皱,指着盘子问道,“ 你这是要让我吃素?” 


看对方一脸嫌弃的神情,相叶就知道糊了,可他不愿意就这么放弃,连忙抽出手拽住那个准备转身的寨主的袖子,“ 那个这位寨主朋友,在下是修佛的,不碰荤腥,所以…” 


“ 所以...?” 那人挑眉,不着痕迹地抽出相叶攥在手里的袖子,“ 我又不修佛。” 


啊?


相叶傻眼,想要说些什么来反驳眼前这人却又没来由地觉得这人说的有道理。人家不修佛你也不能强迫别人吃素不是?


“ 那你这是让我怎么办嘛…” 相叶叹了口气,手又不自觉地扯上了对方的袖子。


“ 凉拌。” 那人再次抽出自己的袖子,却在转身之际迅速地抬起另外一只手对着相叶的眉间狠狠弹了下去,“ 你不是仙人么?会想不出法子来?” 


然后相叶就看着眼前的房门被转身而去的寨主行云流水般地关上,他双手捧着盘子立于门前,甚至腾不出一只手来摸摸自己的眉间。


居然有点儿烫。




佛曰-27




相叶在没有遇到松本以前,就是还在吃肉的那会儿,小日子还是过得很滋润的。


与其他大多数的狐狸不同,相叶从来没去过青丘。对于自己到底是哪里出生的,相叶也记不太清楚了。总之从记事开始,相叶就是自己独一个。虽然也有生出寂寞难耐的时刻,可只有自己一个也有其独特好处。四处游历,不被束缚。今天碰见了个蜘蛛精跟其交流一下修炼心得,明儿撞上了个小花蛇也可以随便谈谈自己的出游经历。碰上饿了,随手抓一只山鸡烤着吃,看到对眼儿的小狐狸,就跑到草丛里滚上一滚。反正大家都是萍水相逢,也没必要太拘泥于小节。


松本润,大约是相叶人生中的第一位好友。跟这个人呆在一起还不错,两个人既能耍到一处去,又可以相互地指导修炼,再加上之前漂泊太久,所以相叶觉着,偶尔这样跟这样一个人呆在一起闹闹,还是感到蛮愉快的。


后来走上修佛这条道路,倒是相叶从未预料到的。去跟松本说陪他一起修佛的时候,相叶其实只是抱着个你来我往的态度。就像是每次听蜘蛛精说了修炼心得之后,相叶也会跟对方毫不保留地分享自己的修炼方法一样。相叶感激松本这个好友,也很谢谢他每日陪着自己闹腾,所以他不愿意看着好友难做,便是答应了要与他一起修佛。


只是修佛道路的清苦,却是远远超出了相叶的想象。


佛门有八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不著华香,不卧好床,且过中不食。说起来简单,要真正做到却很难。那些不能打扮华丽跟睡卧高床的戒律倒还好,只是人有的七情六欲,狐狸也统统都有,谁不愿意饮美酒,食香肉,再抱个姑娘在怀里睡觉?松本比相叶要克己,要做的事情,就必须得做,且做的比谁都好。他的脸上从未表现出任何的不妥,相叶也从不得知他心里有没有一点点的动摇。


可是相叶很动摇,一直都很动摇。他自个儿也明白要遵守的规矩必须要遵守,可就是有时候,心里面会不安,会抖。佛说,这是心中的魔,都是劫数。可相叶觉得,总这样下去也不行,该是要静心的时候还是需心静下来。于是他后来给自己寻了个法子,便是念咒。佛门有许多咒,如超度亡灵的往生咒,祈求风调雨顺的普庵咒。但要说到清心定神,去烦止恶,还是清心咒最为有效。是以,日后每每相叶心中一旦被那些尘世之事所引诱,便要拿出这咒文念上好几遍,方能静下心来。


所以如今又是被什么诱惑了?


相叶念了两遍清心咒,觉得心境稍微平复了些,才走进了厨房。


“ 哦,神仙小哥啊..” 老胡似是一点也不惊讶地看到相叶捧着完全没动过的水煮白菜回了厨房,顺手走过去倒了相叶随意放在灶台上的白菜,便过去拍了拍相叶的肩膀道,“ 这也不能怪你,咱们寨主不喜欢吃这种那么清淡的素菜。” 


“ 那你们寨主喜欢吃什么?” 


“ 这个嘛,” 老胡想了想了便道,“ 什么红烧肉啊,糖醋排骨啊,小炒鸡块什么的…” 


“ 这不都是肉嘛…” 


“ 肉怎么不行了?” 


“ 这…” 相叶搬了个板凳坐了下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给老胡解释道,“ 我是修佛的,有戒规,所以不杀生,做不了荤菜。” 


“ 诶!” 老胡大叫一声,忙过来扯相叶的头发,“ 那你怎么没剃头!”


“ 啊?” 相叶被老胡叫的一惊一乍,也奇怪了,“ 为啥要剃头?” 


老胡见对方问得如此坦然,倒怀疑起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仔细在脑内又斟酌了几遍才慢吞吞地问道,“ 可那寺庙里的和尚不都是光头的?” 


“ 和尚又是什么东西?” 


老胡算是明白鸡同鸭讲的感觉了。他估摸着,这神仙总归是和凡人不一样的,也定是不能用常识来理解,与其纠结在这种没用的话题上,还不如问些别的。如此,老胡才又开口说道,“ 那神仙小哥打算怎么办?” 


“ 什么怎么办?” 对方突然换了个方向倒把相叶给弄糊涂了。


“ 就是给寨主做菜的事嘛。”


“ 啊…” 相叶点点头,“ 这个呀,我刚刚也在想呢,” 说着,他站起身来,绕着厨房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厨房里的那一口大水缸的旁边,“ 要不我弄个有肉味儿的素菜吧?”  






佛曰-28




几日之后,相叶又重新站在了那位寨主的房门口。


敲了几声门,却不见有反应,相叶对着门缝嗅了嗅也没闻见肉香,便琢磨这寨主是不是出去了。正想着是不是先把东西送回厨房迟点再过来,却见到阿介急急忙忙从连廊的一边跑了过来。


相叶这几日都在潜心跟着老胡研究肉味素菜,没有再过去打扰那位寨主。反倒是这山寨里的人,相叶倒是认识了好几个。比方说如今这位跑过来的阿介,便是相叶那日在寨主屋外撞见的。阿介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入寨了,虽然现下的年纪在一众人里算是比较年轻的,可资历却比寨里的大部分人都要深。大家见到他都会称他一声介哥。


相叶想他应该也很懂寨主,便也有空会去找这位阿介问问寨主的一些事情。只是不知是这位寨主当真神秘还是阿介不愿与他这位外人多说,阿介一般都只会跟他说一些这个山寨里发生过的一些趣事。而只要是跟寨主本身有关的大部分事情,阿介要不就推脱说自己不清楚,要不就搬出那一句话,“ 咱们寨主说过,做人要坦诚,别老是从别人那里打听东西,想知道什么问本人是最快的。” 


相叶也不是不想问,只是他这不也愁着见不到人么。不做好菜,寨主也不见自己。是以,相叶后来也懒得再问,只潜心研究起菜来。


只是今天倒是奇怪啊,阿介看起来是过来找自己的啊?


“ 怎么了?” 相叶迎上去,示意阿介喘口气。


“ 哦,神仙小哥,” 阿介拍拍胸口,大吸了几口气,“ 是寨主让我过来的。” 


“ 恩?” 


“ 寨主在跟几位大哥在别处商讨一些事情,所以让你先进屋去等他。” 


“ 哦...” 相叶讷讷地点了点头,直到阿介重新又跑出了自己的视线外,他才察觉到一件怪事,这寨主是怎么知道自己今儿个会在这个时候送菜过来啊?


可碍于阿介已经走远,院子里又只剩他一个人,相叶看看手里还用牛皮纸包的好好地盘子,意识到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好时机,便决定还是先进屋里等那寨主回来。


往回走至门前,相叶还是抬手又轻轻扣了几次门,咽了下口水,才轻轻将门咿呀推开。开门的瞬间同时有一阵风拂过,给相叶脸上浅浅地扑上了一层水气。相叶疑惑,顺着风吹来的方向瞧去,居然是一个朝外伸展出去的竹制露天平台。通向这个室外平台的出口处没有门,只是在横梁上挂了一层竹帘跟一层薄纱。现在是日间,竹帘被卷了上去,只剩两片薄纱被风吹得飘舞。


相叶慢慢关上门,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屋内的桌上,便听到从平台那边传来的叮咚水声。虽有点犹豫,相叶还是朝那边走了过去,缓缓掀起那层薄纱,这才看清整个平台跟眼前这山涧之景的全貌。


这间屋子是依山而建的,屋外的竹制平台正是悬空卧在一条山底溪流上方,正对着从山壁岩石缝隙间潺潺流下一条细小的瀑布。平台的一角置有一张矮桌和两个布团,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茶具,有一盏茶杯里还留有半口清茶,看起来是不久前还有人坐在这里享用过的。整个平台被瀑布溅起的水气缭绕,倒有几分上界的仙气。


相叶立于这“仙气”中央,颇有点叹为观止。


“ 我让你在屋里等,你倒是喜欢呆在屋外?”


仙气迷蒙中,那位多日未见的寨主正站在飘荡的轻纱之后,俊俏的脸上带着笑意,被时不时被吹上扬的纱布遮挡地恰到好处。


今日的他倒没有再着那日的火红衣裳。一身月牙白长衫,半数头发用玉冠束在头顶,手里拿一把细骨凉扇,唯独腰间却还是系一根红色腰带作以点缀,倒是和他屋里的这所有种种,很是相配。


相叶朝他痴痴地点点头,半晌才开口道,“ 你的屋子,我很喜欢。” 


对方见相叶没有要进屋的意思,也跟着撩开薄纱走了出来,“ 你这一句喜欢倒是让我觉得自己当初建这屋子花费的心血没有白费。” 说着,他朝相叶走过去,直接抓起了相叶的手,“ 你要再不进去,你那辛苦研究出来的菜可都要凉透了?” 


“ 啊?” 还没反应过来,相叶就只觉自己的手就被那人用力牵了起来,二话不说地就被拖进了屋内。


那人把相叶一直拉到了桌旁,才徐徐松开手,指着相叶进屋时往桌上随意一放的那一盘东西道,“ 不介绍一下?” 


相叶没有动,反倒琢磨起阿介先前怪异的举动跟这寨主方才说的话来,“ 我怎么感觉你对我这几天的行踪都特别清楚啊?” 


那人听后倒也没有不好意思,搬了一张凳子在桌子旁坐下之后倒是自己将盖在盘子上的牛皮纸给掀了,然后说道,“ 家里来了个陌生的人,我自是要找人盯着,谁知道你要干什么呢是吧?” 


相叶见他坐下了,自己也寻了拖了个凳子坐在他旁边,一边将掀起来的牛皮纸揉成一团放到一旁,一边回答道,“ 你的手下该是跟你说过的吧,我就是过来感化你们的而已。” 


“ 呵,” 那人轻笑一声,也不再同相叶说话,拾起桌面上相叶一同带来的勺子舀了一勺盘子里的东西就往口里送。


“ 好吃。” 


相叶本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这一声好吃给掐在了半路。


他说什么?


相叶微微侧首,只看到对方一勺勺地朝盘子里舀,不一会儿,便将整盘东西吃了个干净。


“ 怎么了?” 许是见相叶就不说话,那人想抬头瞧瞧,却撞见了相叶一脸惊诧的表情。


这人嘴边居然还沾着豆腐渣沫子。


相叶这样想着,手就不自觉地抬了起来想要帮他抹掉。可伸到了对方的面前,相叶才又惊觉自己这举动对面前这位只见过两次面的寨主来说多少有点不妥,便是愣生生地停在了半空,来了一句,“ 肉味的麻婆豆腐。” 


“ 恩?” 


“ 你不是想知道这是什么菜么?” 相叶赶紧收回了手,将头转到一边,“ 我说的就是这菜名。” 


“ 原来如此...” 轻轻用勺子在空了底儿的盘子里扣了几声,那人才又淡淡地飘了一句,“ 我很喜欢。” 


心中蔓延滋生的,是浓烈的满足感。


屋子里隐约飘来了一阵淡淡的檀香,相叶歪着头,这才注意到屋里的一面墙边是一个诺大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而书架一旁是一张红木案台,上面也堆了几本书跟一些笔墨用具,许是这位寨主平常读书写字的地方 。案台的一角摆了一个紫铜香炉,屋里的檀香便是从这里缕缕飘出的。


喜欢…么?


相叶朝着檀香飘来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此,自己的心血是不是也算没白费了。




佛曰-29




感化一个人的过程比想象中要漫长,相叶思忖,这估计对方是那位寨主的缘故。


相叶倒不是在乎这时间长短的问题,反正天上一天人间十年,他就算在这里折腾再久,对于上界来说也不过是一瞬的事情。只是对于这位债主,要从哪里开始感化,相叶心里还真没有底。


那日给这位寨主吃了他做的麻婆豆腐之后,他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两人尴尬对坐了好一会儿之后,反倒是那个寨主主动问询起相叶还有没有别的如此种类的素菜。


这一问,倒真把相叶问住了。他从前也没怎么烧过饭,这次这盘麻婆豆腐也不过是为了完成这个寨主所提的要求罢了,要问他还能不能做出别的像这盘麻婆豆腐一样的素菜,那相叶当然是不能的。然而偏偏,在那种环境下,相叶嘴巴一抽,回了一句,有。


于是,本着佛家不打诳语的原则,相叶只好又回到厨房,拉着老胡天天研究起来。好在这位寨主的嘴也不算刁,只要不是清水煮白菜,每每送过去都能得到肯许。


如此这样一来二往,三天两头往寨主房里跑,相叶都觉得自己不是来感化而是来专门给人做饭的了。可相叶自个儿也挺没辙的,他进佛门的时间不长,对于感化二字的感悟也是虚无缥缈,倒还不如做饭这样的行动来的更为实在些。


佛曰,要随缘。有些东西也没法强求,指不定这做饭做多了,人家就被感化了不是?


相叶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轻扣三声门之后,就自然而然地推门而入。这屋子也进进出出好些日子了。刚开始的时候,相叶还会很礼貌规矩地敲门,等寨主过来开门才敢进去。后来次数多了,有时候寨主也不在,两人便说好若是相叶进来送菜的便只需敲三下门,方可自行进来。


今日屋里的竹帘被拉了下来,便没有之前那么重的水气,反倒是屋里洋溢的檀香味儿比之前更浓了些。顺着香气的源头望去,是那位寨主在红木案台前写着什么。


“ 今日是做什么?” 


“ 作画。” 


抬头瞄了相叶一眼,那位寨主又低下头去动起笔来。从前不知听谁这么说过,字如其人。要想窥见一个人的品性,从这个人的字里便可见一斑。既然都是用笔的,那作画与练字也应该差不到哪里去。这么想着,相叶放下手里的东西,就挪动了脚步,凑到了桌子跟前去看那幅画。


只是...


相叶一看就立马皱起了眉,几个圆圈圈跟随意添上的几笔,似是一个动物又说不出是什么动物。


“ 这是什么?” 看到对方似乎丝毫不在意,相叶便也忍不住问了出声。


听到相叶提问,这位寨主才停下笔来,指着自己的画道,“ 这个王字不是显而易见是老虎么?” 


王?


相叶顺着那位寨主的指尖看过去,这才瞄到那个圆圈圈儿的中上方确实有个王字,而王字下方的两个小黑点也勉强可以算作是眼睛。


如此看来,要么就是以画识人之事皆为缪谈,要么就是这位寨主的品性就跟他画的画一样,难以捉摸。


“ 今天又做了什么吃的?” 那人随意又填了几笔之后就放了下来,拉着相叶远离了案台。


“ 素烧鹅。” 相叶见他问起了菜,便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起来,“ 前几日去了老胡说的那间桂花楼,里面的厨子教我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那人没有推辞,直接用手就从盘子里捻了一块送进口里。


“ 这个也好吃。” 


“ 好吃么?” 相叶见他拿了一块,自己也夹了一块,“ 我还担心我这冬菇放多了。” 


“ 没多,” 说话间,那人又往嘴里送了一块,“ 味道刚刚好。” 


“ 那便好。” 相叶点点头,留下寨主一个人继续在那边吃,自己轻车熟路地走到书架上取了本书下来。


“ 今日你要看什么?” 


“ 君生。” 相叶看了下封皮,念了出来。


“ 那本,” 对方吃完了盘里的素烧鹅,拿了块帕子擦了擦手说道,“ 是山下一个写专门写话本的人写的。” 


“ 好看么?” 


“ 还行吧,” 说完,他也跟着走到了相叶隔壁,抽出他手里的本子翻了一下,“ 也就是随便消遣的时候看看还行,” 说完他也从书架上取了另一本书后又道,“ 还是沏一壶茶,咱们到外面坐着看?” 


“ 好。” 相叶点点头,接过对方手里的书,先行出去到平台上的矮桌旁坐下。


做菜这样的事情他做惯了,不过说到沏茶,还是这位寨主沏出来的比较香。反正各司其职,相叶也就心安理得的先坐下等了。放下手里的书本,相叶这才瞧见那寨主选的书,金刚经?


“ 怎么了?出来了也不看书,竟盯着封皮发呆?” 


“ 你看金刚经做什么?”


“ 多看看不同的书,也算是开拓眼界,倒是你,” 对方递给相叶一盏茶,才又指着相叶拿的那本道,“ 你不是佛门的么?这些天看的倒竟是些话本子?”


被别人这么一说,相叶自己也觉得羞赧,赶紧将那本书推到对面说道,“ 你说的对,那如此,我们还是换着来看比较好。” 


那人轻笑一声,还是将书推回给了相叶,“ 你看吧,难道我还能去上界往佛祖那里告状不成?” 


相叶楞了下,随即摇摇头,还是没接过那本书,“ 你说得对,没人能告状,但是若心中有欲,便已是不合佛门的规矩了罢。” 


“ 如此说来,你倒是不适合修佛。” 


相叶苦笑,摇摇头道,“ 你这院子修成这样,又成天看书品茶的,看起来也不适合做那拦路抢劫之事不是?” 


对面的人没说话,倒是盯着相叶看了良久,才慢慢开口,“ 你在我这也有些时候了,我只道你是要来感化我的仙人,却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相叶有点惊讶,却也还是如实的作答道,“ 姓相叶名雅纪。我叫相叶雅纪。” 


“ 雅纪,” 那人低声唤道,“ 你的名字也好听。” 


相叶被他这么一唤这心又跟着颤了起来,只是瀑布溅起的水雾气迷蒙了对面男子含笑的面容,相叶看得发怔,也忘了念清心咒。


“ 那你呢?你又叫什么名字?” 


“ 没有姓,反正大家也都叫我寨主。倒是从前的老寨主是给我取了个单字,”  他呷了口茶才又缓缓说道,“ 左羊右羽读作翔。” 没等相叶说话,那人又来了句,“ 既然在这儿菜你也做了,要不就顺势给我把姓也给取了吧?”


翔。


顺风而起,驰骋于天。


若要冠以姓氏,那也只有凤凰一族的最为合适了。


“ 樱井。” 相叶怔怔说道,


“ 叫樱井翔,好不好?” 


 




佛曰-30




相叶进屋的时候,那位寨主,哦不对,现在应该叫樱井翔,正在收拾着包裹。


“ 你要出远门?” 相叶走过去,搬了张板凳过去坐着看他忙活。


“ 不是我,” 樱井指着相叶的脑袋道,“ 是我们,我们要出远门。” 


“ 我们?!” 


相叶伸出手指颤颤指着自己,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出寨?出远门就出远门,拉上自己又是作甚?


于是乎,直到相叶坐上了早已备好了各式物品的大马车上,他依旧是猜不透这位寨主的想法。


“ 在寨子里呆久了,偶尔也是要出来转转的。” 许是察觉到了相叶那满肚子的疑惑,樱井一边驾着马车一边给车里的相叶解释道。


“ 那你怎么不带上老胡跟阿介?” 相叶听到他这么飘来的一句,干脆也掀了帘子出来,坐到他旁边上去。


久久没有回话,相叶侧首瞧过去,却见樱井的眼光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身上飘。


“ 你这驾车的倒不喜欢好好看路。” 相叶被看的有些羞赧,只好别过头去看一旁路上的风景。所谓山野之景,他在上界的时候也没少在司命的那镜子前看过。如今映入眼前的,也确实跟从前看的没多少区别。不过都是些形态各异的老树,跟些到处丛生的野草,还有那些个不知名的小野花儿罢了。只不过如今隔壁坐了个樱井翔,对于相叶来说,这又是另一番滋味。


像是被锁于屋内的一盘刚做好的红烧肉,你虽然见不着,可闻着味儿,就能让你嘴馋。相叶不知道这样的形容对不对,可樱井翔在旁边,他还能感觉到那时不时瞅过来的视线,只是这样,就已经让相叶坐立不安,下意识地要在心里默念起清心咒来。


对方像是看穿了相叶的想法,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相叶的肩膀道,“ 这儿坐的不舒服,你回去里面休息吧,过一会儿就到无边村了。” 


相叶摇摇头,没有起身,“ 算了,坐在里面跟这里,也没有多大区别。” 


反正总归一个马车上就他们俩个,坐到哪里,都总有樱井翔。


“ 这样么,” 樱井翔低声说道,“ 那既然坐出来了,就说会儿话吧。” 


相叶没想到他这么说,便跟着点点头。


他与这位寨主,虽然已相处了一个来月的时间,但确实没怎么好好的说上话。大多数时间,不过是相叶做好了菜送去樱井翔的房里,然后再拿一本书,两人就自然而然地坐到外边的竹台小桌上一边喝茶一边看书。


相叶尝试过与樱井翔搭话,只不过大多时候对方看书极为认真,相叶也不忍心打扰,来去几回如此,再加上樱井书架上的那些话本子也确实有能引人入胜,相叶也没再费力在搭话上了。


现下出来了,大概是因为驾着马车没在看书的缘故,这人是闲得慌了?


这么想来,樱井翔委实不像一个山贼头头。




“ 为什么…会做山贼呢?” 相叶想,既是要说话,那便朝着感化的方向发展吧。


“ 老寨主留下的摊子,帮忙着收拾罢了…” 樱井翔飘来一句,一副不关己事的云淡风轻。


“ 原来是这样…” 相叶了然,“ 我瞧你样子也不像山贼,你那寨子建的样子,我还道你是修仙的呢。” 


“ 修仙的书,我从前也看过。” 樱井驾着马车,轻轻摇了摇头,“ 可我不想修仙。” 


“ 为什么?” 相叶转头,有点疑惑,“ 你那寨子所处的地儿灵气十足,倒是个修仙的好地方。” 


“ 修仙有什么好的?” 樱井听后轻笑道。


相叶想了想,便回答道说,” 开了灵识之后就可以修炼,学一些法术什么的,然后延年寿命什么的,若是有得道者修为够了受过天劫,也是可以飞升上界的。成了仙人之后,那就是脱离俗世轮回,不必再担心生老病死了…” 


“ 你觉得这样便是好的?”


“ 恩?” 


“ 日日都坐在那里打坐凝气,修炼法术,就是为了能多活个几百上千年,你觉得这便是好的么?” 


“ 也不是这么说…” 相叶扯着袖子,却也找不到什么好词。


没修佛以前,他自己也算是修仙的。要说那日子过得有趣吧,相叶自个儿也记不太清楚。他本来也不是凡人,从他记事起就已经是早早地开了灵识。那时附近也有那些个开了灵识的小妖,相叶闲着无聊就会常找他们聊天。在那群小妖里面,有许多已经修炼了一段时间,有时相叶找他们扯谈的时候他们就会聊许多自己的修炼的事情。久而久之,相叶为了能与他们聊上话题,自己也跟着修炼了起来。


要说这修仙好吧,相叶也不过是自然而然走上了这条路罢了,可要说它不好吧,相叶侧过头,看着隔壁那个驾车驰骋的寨主,有点儿失神。


佛曰因果。若是一开始没有修练,也不会遇到松本,也不会修佛,也不会去司命那儿,也不会下界了吧?


“ 我不是看不起修仙,” 约是察觉到相叶久久没有下文,樱井翔又开口说道,“ 只是对于我来说,与其日日在那里修炼打坐,求得那零星半点的飞升机会,还不如在世数十载寻些快活事做做。” 


“ 例如拦路抢劫,出寨游玩?” 


“ 哈哈哈哈哈哈...” 


相叶第一次听到这样爽朗的笑声,马车在林间小道上颠簸前行,卷起了尘土还带上了微风,两人的发丝被吹得飞扬肆意。


千条万缕,纠缠成结。


相叶伸手想去解开自己与樱井缠在一起的头发,却越弄越糟,惹得身旁的人又低声轻笑起来。


“ 你此刻是又快活了?” 


“ 快活。” 樱井翔驾着车,轻声说道,


“ 自遇见你之后,每一日都是快活的。” 






佛曰-31




相叶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四周无光的庙堂里。四周没有其他人,只有自己。不知过了多久,佛祖凭空出现,坐在庙堂里唯一的一张软垫上。他的脸既慈祥但又偷着些许威严,他看着相叶雅纪,问他,“ 相叶,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相叶不知道为什么佛祖会这样问,愣了一下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佛祖没有斥责怀疑,只是伸手指了指相叶胸前心脏的位置,才又笑着问道,“ 相叶,佛在你心中吗?”


相叶摸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然后佛祖的脸一晃,成了那位红衣寨主,他弯着嘴角,摸上相叶放在胸前的手,轻声问道,“ 那么又是谁在你心中呢?” 


是谁呢?


相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眼前所见既不是山野之景也不是那马车里堆满的各种包袱,相叶眼珠子转了一圈,才意识到自己如今躺在床上。朴素的木质架子床甚至没有多余的雕花装饰,顶架和门柱上也有明显的腐蚀痕迹,就连枕着的被铺跟枕头都透着一股淡淡的潮气。相叶慢慢直起身,才看见樱井翔坐在这间屋子里唯一的桌子旁喝着茶。


“ 醒了?”


“ 恩。” 相叶木讷地点了点头,“ 我们这是在哪儿?” 


“ 无边村里的一个小客栈,” 樱井放下手里的粗陶茶杯走到床边,“ 这地方小,也就只能将就一下了,等明儿去了漆头镇,那边的客栈会多点。” 


“ 哦...” 相叶揉揉头,还是觉得有点儿晕,又朝樱井问道,“ 我这是睡了多久?” 


“ 有一阵子了,” 樱井翔往床上一坐,顺手掖了掖相叶睡得已经散开来的衣襟,“ 我见你睡得沉,就没叫醒你。” 


相叶见他就在自己胸前鼓捣,又想起那个没做完的梦,心里一慌连忙抓着樱井的手往外推道,“ 我自己来,自己来…” 


“ 行,” 见相叶这么说,樱井翔便把手收了站起身来,“ 你赶紧整理一下,都这个点了,咱们还没吃饭。” 


相叶一听,便马上下了床,随便扯了几下身上的衣服就跟上去已经等在门口的樱井翔,“ 你要是饿了,怎么不自己先去吃,我要是就这么睡过去了可不少了你一顿晚饭?” 


“ 饿个一顿两顿的也不打紧,再说,” 樱井推开门后,又朝相叶回头一笑,“ 吃饭,还是两个人一起吃比较香。” 


相叶有些局促,却不知道是因为樱井说的这番话还是他回头的那抹浅笑,只好推着那人催促他赶紧下楼点菜去。


顺着残旧的木楼梯下到大堂,相叶才算是感受到樱井口里所说“将就” 二字的含义。昏暗的烛火照着堂内仅有的四处桌椅,木桌粗糙的质地俨然可见桌面上零星翻起的木刺,柜台后面也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似是同时兼顾了掌柜和店小二,整个大堂里冷冷清清,除了他跟樱井翔之外,也再无别的客人。


不知是不是那一个多月在樱井翔的寨子里住惯了,一下子来到这么个地方,倒是觉得没来由地瘆的慌。


“ 这地方有东西吃么?” 相叶跟在樱井后面,小声嘟囔道。


“ 问问不就知道了?” 樱井悠然走过去柜台那边,一边扣着桌面一边问道,“ 你们这儿有什么吃的么?” 


店小二只抬头看了眼樱井,便又重新低头看手里的话本子,随口说了句,” 只有粥和馒头了。“ 


“ 那就来点粥跟馒头,送到楼上去可以么?” 


店小二这才又瞧了樱井一眼,慢吞吞地点点头。


“ 看,说好了。” 樱井翔回头见相叶还站在楼梯口,便扯着他的手又往楼上走。


“ 不是在下面吃?” 


樱井见他这样说,不觉好笑道,“ 你不是觉得楼下瘆的慌么?” 


相叶惊异于这人居然就这样看穿了自己的想法,有点懊恼却又不好表现在脸上,只好小声说了句,“ 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修了读心术呢…” 


樱井跟着笑笑,继而说道,“ 也就是读读你的心罢了。” 


相叶不语,却又想到了先前那个梦,不觉脸上发烧。若真能读心的话,他倒想看看自己的心啊。手上传来的是来自于一个普通凡人的体温,不似上界修身养性多年的仙人们,这只手的掌心有些许粗糙,却又十分温暖,它什么也没做,只是紧贴着自己的掌心就能使人发热出汗。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 怎么了?” 一句轻声的询问才把相叶拉回到现实,“ 从回到房间里就一句话不说的。” 


相叶摇摇头,有点心虚的接了句,“ 这吃的做的也忒慢了些。” 


“ 我倒不知你也会馋?” 樱井笑笑,便起身朝门边走去道,“ 如此我下去催催吧,” 说着他走了几步,到了门边,却忽的皱眉快步走回相叶身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才拉着相叶走到离门最远的床边小声说了句,“ 这是黑店。” 


“ 啊?” 相叶有点吃惊却又怕太大声,只好掩着嘴轻声问道,“ 何以见得?” 


樱井没出声,指了指门缝里一缕缕渗进来的烟气才小声说道,“ 这是迷香,估计是要把我们熏晕然后偷取我们身上的财物吧。” 


相叶点点头,迷香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多半是没什么用,可是樱井翔一个凡人就难说了,如此想着相叶便向对方询问道,“ 既已知道是迷香,那咱们还呆在这干嘛?” 


樱井有点犹豫,“ 如今大摇大摆出去倒不好,还会打草惊蛇,要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倒是最理想的了。” 


“ 可以的。” 相叶听樱井这么说,直接便来了一句。


“ 恩?” 这回倒是换樱井翔惊讶了。


“ 从前没带过人一起遁,不过想来应该也是没问题的。” 说着,相叶抓住了樱井翔的手,“ 虽然后来修佛了,可是这遁术我还是没忘的。” 


樱井没再问缘由,只是看着相叶微微有点发抖的手,弯了嘴角,“ 如此我便是有幸了。” 


相叶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牵着那人的手却忘了念诀。


如何才算幸事?


相叶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觉得所有的话都沉到了心里。


手,又出汗了。






佛曰-32




车外的人正在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一点也不像是连夜赶路的样子。相叶从车里爬出来,有点感叹自己这明明是上界的却体力还不如一个凡人要好。昨晚不过是施了一个遁术,坐上马车之后却还是觉得自己困了,没忍住就在车里又睡了过去。这一觉醒来,竟是从黑夜到了白天。


“ 醒了?” 樱井见相叶掀开帘子坐了出来,便停下了哼曲子,“ 你倒是好睡。” 


相叶有点不好意思 ,“ 在上界的时候不会这样的,不知是不是在这里的缘故,又或是我许久不用遁术了,” 相叶说着,扯过樱井手里的缰绳对他说道,“ 你回去睡一会儿吧,我来。” 


樱井笑着摇摇头,从相叶手里又拿回了缰绳,“ 很快就到漆头镇了,等到了客栈我再躺一会儿。再说,你也不认识路吧。”


相叶被这么一说,倒才想起他确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走,只好放开手,任由樱井掌绳。


樱井见相叶又在一旁不说话了,便又开口道,“ 你的遁术,倒是很好用。” 


相叶点点头,“ 原就是为了逃跑方便而学的法术,竟没想到还能用上。” 


“ 如此看来,那日我说修仙不好,却是自打脸皮了。” 


相叶不知道这人为何突然转变态度,只好随便说了句,“ 你倒是能及时看清自己啊。”


樱井笑道,“ 你这是在说自己看不清自己么?”  


相叶愣了愣,别过头去,没再说话。樱井见他表情有异也没再搭话,便只专心驾着马车。看着飞驰而过的那一排排树苗,相叶叹了口气才喃喃自语轻声飘了一句,“ 看不清。” 


马车在小道上又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眼前的景象便从原本的荒凉野外变成了城镇。现在已经是正午,路上却还是有不少行人,夹杂着道路两旁各种商贩的叫卖声,倒是一副热闹的景象。相叶从前没怎么见过这样的市集,瞧着那些摊子上卖的各种小玩意儿跟路边飘荡着的食物香气,直直叫人移不开眼来。


似是察觉到相叶的惊奇,樱井翔拍拍对方的肩膀说道,“ 咱们先找客栈休息一下,今晚是漆头镇的庙会,会更热闹。” 


相叶点点头,这才从那些集市堆里回过神来。不一会儿,樱井就驾着车在一个客栈处停了下来。相叶跟着樱井下车从门口瞧了一眼这家客栈,才放下心来。大堂里人声鼎沸,络绎不绝,室内的桌椅跟装饰也能算得上精致,想起昨晚的那个黑店,也只能说是他们运气差了。


“ 就在这儿住了?” 樱井侧头问道。


相叶点点头,跟着樱井后面走,却忽的想到另一件事。昨儿个他可没有下马车进客栈的记忆啊?


樱井进了房里却见背后那人还傻站在门外,只好又回头去拉他,“ 怎么了?” 


相叶百思不得其解,被樱井扯了进门之后,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我昨天是怎么进的客栈?” 


樱井看了他一眼,关好了门,又自顾爬上了床闭眼躺下之后,才淡淡说了一句,“ 自然是我把你扛进去的。” 


“ 啊?” 相叶又想说些什么却见那人的呼吸已经均匀变沉,只好小心翼翼挪去窗边。他们房间正在一条主街道的上方,轻推开窗,还能看见下面的人来人往。相叶怕吵着床上睡着的人,便只将窗开了一小条缝,自个儿搬了个凳子,轻手轻脚地坐在那儿看景。


他爱看这样热闹的人间景象。他不是人,也从未做过人,他其实不明白一个凡人的一生该是怎么样的。樱井翔说,数十载光阴虚度不如寻一世快活。他看到街上那些使劲叫卖满脸大汗的商人,还有坐在街角吃面一脸满足的屠户。


那么这些人是快活的吗?


相叶从正午坐到了夕阳西下,也没有参透。


“ 想什么呢?” 樱井翔醒了之后,看到的就是一人呆呆坐在窗前一言不发的表情。


“ 醒了?” 相叶缓过神来,对樱井笑道,“ 我在想咱们什么时候去庙会呢。” 


“ 你倒是很有兴趣?” 樱井脱下已经穿了两天的衣服,从包袱里扯出一件红色衣裳,一边套上一边说道,“ 走吧。” 


走出客栈,街道上已是灯火点点,眼前的人衣衫浮动,灯火照得他身上的一袭红衣发出淡淡的光华,这是相叶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的那件红色衣裳。相叶跟在他身后,轻声叹了一句,“ 你有些时候没穿这红衣服了。” 


樱井听到他这么说,便笑道,“ 因为你总是喜欢穿碧色的。” 说着,他行至一个小摊前,买了两串糖葫芦,递给相叶一支之后又说道,“ 毕竟从前听谁说过,红配绿,赛狗屁。” 


“ 啊?” 相叶拿着那串糖葫芦,哪里知道还有这样的典故,便嘀咕道,“ 这么说,倒还是我的不是了不成?” 


这话又引得前面的人一阵大笑,相叶心里有点不满,过去撞了一下那个笑的没心没肺的樱井翔,才对他说了句,“ 这庙会明明那么热闹好看,你倒是在这里说什么赛狗屁的事情。” 


樱井见隔壁的人鼓起了腮帮,倒没有再反驳,反而就那样侧头抓着手里的那串糖葫芦盯着相叶打量起来。


相叶见他不说话反而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盯着自己看,怪不好意思的,没来好气地又来了一句,“ 你看我干什么!” 


樱井弯了嘴角,没有马上回答反倒是牵了相叶的手,一边拖着他向前走一边又说,“ 就是头一次觉得,你跟普通凡人一样,也是有脾气的。” 


相叶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修佛的时候,日日平淡,他的心一直如镜般平和,也不曾有过凡人的大怒大喜大悲。而今下凡不过数月,他却会为了来一场庙会而高兴,也会为了一句红配绿赛狗屁而动怒。


从前总在镜中看俗世,却不想,自己也不过是这世俗中的沧海一粟罢了。


原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


樱井翔握着他的手,穿梭在庙会熙攘繁华的街道上。两边店肆柱间挂起的灯笼照亮了脚下的路,耳边传来的是纷闹的嘈杂声跟他的浅笑,还有冰糖葫芦触到唇瓣的甜腻粘稠。


这便是他口中的快活二字。


相叶苦笑出声,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那些佛经里曾说过的贪欲嗔痴,其实一直都跟着自己。


而佛,却早已不在他心中了。






佛曰-33




相叶有很久没有想起修佛以前的日子。在几千年岁月的慢慢长河里,那段随心所欲的日子好似只是转瞬即逝的年华。他甚至也记不清修佛期间的那些零零碎碎,明明那么漫长,却又光阴似箭。可明明下界才不过数月,那些点滴在他心目中却无比清晰。


他记得,初到寨子之时,从门缝里飘出的肉香,他辛苦研究数日,终是做出了那道肉味的麻婆豆腐。


他也记得,那个通外室外的竹制平台,有飞瀑作伴,在那里读到过的话本子,都特别的有意思。


他还记得,马车颠簸,溅起的尘土,跟路边飞驰而过的一朵朵野花。


他甚至记得,潮湿黑店里的那缕迷香跟手里拿着晶莹红透的冰糖葫芦。


佛祖说过,尘世种种,皆是诱惑。


那么现在这个融入世俗的他究竟是被什么诱惑了? 是那门里的肉香,路边的美景还是漆头镇里热闹的市集?


“ 怎么了?自昨晚以来,你好似就有心事。” 


相叶被打断,才回过神来,樱井翔在旁边驾着马车,时不时飘过来的眼神透着些许担忧。


“ 我在想,我们才在漆头镇呆了没多久怎么又往古音城赶了?”


“ 东西看完了就可以去下一个地方了,” 樱井说着递给相叶放在他身旁的水袋,“ 古音城今日也有喜庆的节日,你不是喜欢热闹么?” 


“ 恩...” 相叶将水袋放到一边没有喝,依旧心事重重的表情。


“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樱井见他那样子,忍不住空出一只手,捏了捏相叶的脸。


相叶就那么任由他弄着,也没马上回话,反倒叹了口气,把脖子一歪,直接枕到了樱井翔的肩膀上才闷闷开口道,“ 我就是觉得...修炼了个几千年,我这本质跟你们凡人也没什么区别…” 


樱井听他这么说,又笑开了,“ 自然是有区别的,比如我就不会那遁术。” 


相叶挥挥手道,“ 不就是个法术罢了,其实也没什么,撇开法术我也没什么可吹嘘的了。” 


樱井轻笑,拍了拍相叶的脑袋道,“ 你便是你,即便撇开法术,也跟其他人不一样。” 


被樱井这么一说,相叶脸又红了,只得小声嘟囔着,“ 你这溜肩膀也尽会说些哄人开心的话。” 


“ 哈哈哈哈哈哈,” 樱井被相叶这句引得大笑,忍不住又伸手捏了他的耳朵道,“ 原来这才是你的本性么?” 


“ 诶诶诶!” 相叶弄开他的手,气急的叫道,“ 什么本性不本性,九尾狐狸的耳朵你也敢揪!” 


“ 哈哈哈哈狐狸么?” 樱井在旁边,笑的不可开交,“ 我还以为你是只兔子。” 


相叶捂着耳朵,狠狠瞪了樱井一眼,也不与他言语,便愤愤掀了帘子回了车里面,过了好久才来一句,“ 到了古音城再叫我!”


樱井见他这么说自然又是哈哈大笑了好一会儿,才答了句,“好”。 


古音城距离漆头镇并不算远,樱井跟相叶在晚饭以前就到了投宿的客栈。跟漆头镇一样,古音城也是个颇为热闹的城镇,单论人口来说,可能比漆头镇的还要多。相叶跟着樱井上房间放好东西之后便跟着樱井进了附近的一间酒肆吃晚饭。这个酒肆似乎也是为了呼应着这城里节日的气氛,大部分的梁上都挂满了大红的绸子,好几处柱子上还饶了五彩的丝带。


“ 这又是什么节?” 相叶一边给樱井倒了一杯茶一边问道。


“ 良缘日。” 樱井应道,伸手指了指酒肆外街道上那些成群结队精心打扮过的姑娘们,“ 就是那些小姑娘们来寻自个儿未来夫婿的日子。” 


“ 寻夫婿?” 相叶顺着看过去,正有几个姑娘走过,似是瞧到了相叶探究的神情,几个姑娘娇羞的拿扇子捂了半张脸,聚在一起细声说了什么,然后一个个跑了过来往相叶坐着的桌子上放下了些东西之后,就嬉笑地一齐匆匆离去。


相叶被这突如其来的赠物弄得一头雾水,只好扭过头去问樱井翔,“ 这是做什么?” 


“ 给你送簪子呢,” 樱井翔随意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其中一支缀着桃花的银簪子道,“ 良缘日的传统,若姑娘相中了哪位男子,便把自己的簪子送给他。如果是两情相悦,便带上那姑娘的簪子去古音城里唯一的相思河旁去寻那姑娘,寻到了就把那簪子再戴回到那姑娘的头上。” 


“ 还有这种传统,” 相叶摆弄着桌上剩下的几根簪子犯难的说道,“ 可我却不记得那些姑娘的长相了。” 


“ 姑娘的长相?” 樱井一挑眉,“ 记着长相你这是找人家送簪子过去不成?” 


“ 是啊。“ 相叶点点头。把簪子给人家姑娘送回去,让人家再去送别人,毕竟自己这情况...


啪!


桃花簪子被狠狠的拍到了桌面,相叶一脸迷茫,然后再抬眼,咦?


原本还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已然没了身影。


樱井翔呢??!






佛曰-34




樱井翔恼了。


相叶游荡在古音城的街道上,回想起方才的那一幕,确实只能得到这样一个结论。


至于,这位寨主到底因何而怒,相叶好像明白,却又不愿意多想。


古音城的良缘日,比那晚的庙会还要喧闹。


主街上张灯结彩,各式的花灯高挂,映照得如同白日。整个城里的妙龄姑娘们都把自己家里最好的脂粉用上,打扮得像春日里娇艳的花儿一样,擦身而过,还能闻到馥郁的香味儿。路边的摊贩们都鼓足了劲儿地叫卖,唯恐这街上熙攘的人群听不到。而那些正值青春壮年的男子们也将自己好好休整了一番,两眼不停四处观望,生怕错过了哪家漂亮的姑娘。已经“修成正果”的男女,自然是相互牵着手,在街上闲逛着,享受着那两情相悦的甜蜜。


既热闹又美好。


然相叶穿梭在这人声鼎沸的街道中央,想到的却是漆头镇那晚的庙会。


明明都是自己所喜的热闹,可如今,却一点也不快活。


少了点什么呢?


嘈杂纷乱的声音被逐渐抛离远去,在古音城远离主街的北边,是经过这个城镇的唯一一条河道。传说从前有一女子的丈夫出门打仗,久去未归,妻子思君心切,便日日都在这河边等丈夫回家,后来人们因为这件事便把这条河的名字取名为相思河。到底是否真有其事已无人考究,此刻的相思河,也不过是良缘日里年轻男女互表钟情的地方罢了。


河道两旁栽种了一大排的垂柳,几个小姑娘正往一棵树的枝条系上彩色的绸带,以此祈愿自己能寻得共度此生的意中人。河面上飘荡的还有好些盏精巧的花灯,若在灯里放有写上自己意中人名字的纸条,据说能长长久久,白首不离。


凡人在世,也不过数十载,何谈长久?相叶躺在垂柳树下的一片草地丛里,听到不远处那几个放置花灯的姑娘们轻声细语,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不仅辜负了人家的一片诚心,还委实带着一股子的酸味。


他是修佛的,按理说,是要舍弃尘世一切的繁华,斩断所有的贪欲嗔痴。可是就这么数月,这些在过去几千年里自己极力压制的七情六欲,不仅没丢掉多少,反倒是一个不少的全都回来了。然后他又想起了那个梦,佛祖问他,佛在你心中吗?


“ 不在。” 


看着垂柳飘动间黑夜里的漫天星斗,相叶终于将梦里没能说出口的两个字轻声念了出来。


那么又是谁在自己心中?


相叶的手覆上胸膛,隔着几层衣料,传来的是怦然作响的心跳声。


他不快活。


不为什么别的,只是缺了一个人罢了。


佛说,世间诱惑种种,皆为劫数。可那么多的劫数,其实都是虚有,对于自己来说,一个足以。


“ 你倒是让人好找?” 


头顶传来的,是那熟悉的嗓音。相叶愣愣地直起身来,顺着声音瞧过去,不觉抓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襟。


“ 你…怎么来了?” 


“ 找你,” 那人应着,往相叶身旁一坐,“ 来看看你相中了哪家的姑娘。” 


相叶无奈,摇头说道,“ 你看我一个人躺这儿看星星的,像是相中了哪家的姑娘的样子么?” 


“ 如此,人家送你的簪子倒是浪费了。” 


樱井翔说的一脸惋惜,嘴角却微微上扬。相叶侧首,将半张脸埋在自己的交叠的手臂里,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他喜欢吃肉,却也对自己做的素菜赞不绝口。


他明明是个山贼头头,却将寨子弄得跟个修仙的地方似的。


他不喜欢修仙,只因想在短暂光阴中享受快活。


他大笑起来的声音,可以绕梁三日。


他拉着自己的手,走过黑店的楼梯跟庙会的长街。


他说,自从遇见自己,每一日都是快活的。


“ 雅纪,” 他还听见这个人这样叫自己,然后靠近过来,伸手摘掉了他头上的白玉簪子,“ 你虽没把自己的簪子给我,可既然你也没相中别家的姑娘,我可就把你这簪子要过来了。” 


从前在话本子里读到的情爱,总是辞藻华丽却让相叶觉得如同镜花水月般缥缈。


然情动这回事,也许原本就很实在。


就像被摘掉的簪子跟他口里叫唤的雅纪,念过几百遍的清心咒,最终都抵不过一个叫做樱井翔的劫。


相叶轻叹一声,扑到了那位红衣寨主的怀里。


“ 小翔,按照规矩,你还得把簪子给我插回去。” 


触及到的胸膛微微一僵,随即是温热的掌心贴上了后背,那人浅浅呼出的热气正落在领口裸露出的脖颈上。


两情相悦啊。


良久沉默之后,他的心上人终于笑了,


“ 如此,甚好。” 






佛曰-35




“ 所以那白玉簪子就是现在还戴在司命头上的这根?” 


身边的人轻问出声,相叶这才想起,这原不是追溯回忆而是在给人讲故事。听故事的人方才一直都没有说话,倒弄得相叶差点把人给忘了。摸上头顶那根触手生凉的白玉簪子,相叶有点儿发怔,他想将簪子拔出来,可扯到一半,还是叹了口气将簪子给重新插了回去。


“ 大野君,你怎么就觉得,这是我的故事?” 


“ 感觉。” 


“ 看来是我这说故事的水平差强人意啊。” 


半晌无言,相叶觉得让个新来自己这儿的仙人一直站在院子里听自己讲这些陈年旧事也委实无聊了,便挥手道,“ 我就是随便拉着你说说,大野君今日还是先去自己的住所休息罢。” 


说罢,相叶拍拍大野的肩膀,就准备拿起那些工具来修那没弄好的篱笆院墙。他感觉到身后的人逐渐走远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朝着自己的方向折了回来。相叶被这举动弄得一头雾水,好生奇怪,便也只好放下手里的工具看着身边这个去而复返的人。


大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 小兔子。” 


相叶一愣,方才讲故事,他不过都在说自己还是狐狸的时候下界的事情,哪里有半点提过在青丘受劫的事情,这个人又是如何得知自己就是当年的兔子?


见蹲在那里的人惊慌失措,大野才温吞地从袖子里取出了乾坤袋,往里一伸,取出了那盏琉璃小盒,“ 你那时冲进天雷毁了刺魂剑,我便偷偷收起了这琉璃盒子。你说你是这狐狸尾巴的原主,我想要是你死了,这尾巴也该会没了。可两千年过去了,这一小截尾巴都还在,我就想,你还在这世上。” 说着他晃了晃琉璃小盒里发光的半截尾巴又道,“ 我一直带着这小盒,就想着,哪天能再找到你,却不想,原来你成了司命。” 


相叶颤颤接过大野手里的琉璃小盒,挥手念了个诀,盒子里的尾巴便不见了,“ 原来是这样么... ”


大野点点头,往相叶隔壁一坐,“ 那时你倒是潇洒,冲进天雷里就再也不出现了,剩下的一堆烂摊子,可全是二宫跟樱井帮你收拾的。” 


“ 他们…” 相叶顿了顿,才又说道,“ 怎么样了?” 


“ 樱井苍梧走火入魔了,后来被赶来的藏之介族长给废了一身修为,好像重新轮回做凡人了。因为没找到凰火泪,那场大战就那样不了了之了,大家自然是各回各家,各干各事了…” 


“ 各干各事啊…” 相叶喃喃道,“ 这样也好。” 


见相叶木然坐在地上,大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那时你说,凰火泪是你偷的,种在了樱井翔身上,可你那故事里,他是个凡人吧,凡人的话就算…” 大野顿了顿才又说,“ 为什么需要凰火泪?” 


相叶苦笑,轻声说道,“ 大野君是想说,凡人就算生老病死或是飞来横祸,总也不用到魂飞破灭的地步是不是?” 


大野在旁不做声,附和地点了点头。


“ 我其实不愿意想起这一段,” 相叶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插在土里歪斜的竹条发了会儿呆,才缓缓说道,“ 大野君可知道,仙人若是在没有得到批文的情况下随意下界,在凡间的修为会大减,即便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法术,也会使人劳累,忍不住瞌睡,更别说要受雷劫…” 


大野张大嘴,半天才憋出了几个字,“ 你是说…” 


“ 恩,” 相叶点点头,嘴唇动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来,


“ 那本该是我的雷劫。” 




佛曰-36




马车再次在乡间小路上摇晃颠簸,相叶醒过来的时候刚好撞到了头,往外再一看,已然是正午大太阳的时候了。


在古音城呆过了之后,他便跟樱井翔往回赶,选了一条与来时不一样的山野小路,本来是想要欣赏些不同的风景,却不想才刚出城没多久,就碰到几个修道之人。那几个人看起来像是已经修炼了一段时间,有所小成,手里拿着八卦盘,大概是从师门出来下山历练的。本也就是互相路过,他们也没打算互相招惹,彼此点了点头,相叶他们就准备继续前行。结果拉车的马还没迈脚,其中一个道士就拦住了他们。


那个道士看着手里的八卦盘,盯着相叶又瞧了好一会儿,便冷哼一声道,“ 真不想我们师兄弟几个第一次下山,就遇上了只狐狸精。” 


相叶嘴一抽,差点就想说一句,就他这修为,要不是修佛老早都已经飞升仙界混了个差事了,再怎么着也得是个狐仙吧?这些道士不过就几十年的修为,还得靠着手里的法器,怕是真的遇上了修炼得好的狐狸,也打不过人家吧。


隔壁的樱井翔一句话也没说,抬着眉毛瞅着相叶,似是让他决定。相叶摆摆手,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说道,“ 我念个定身的诀,趁他们动不了咱们走就是了。” 


樱井点点头,相叶转过去正准备念诀,那个道士竟然直接对着他们扔了几张符篆,相叶一惊,只好挥手先除了符篆。那道士的两个师弟见状,也马上过来加入。本来以相叶的修为,要对他们三个该是轻松的,可如今相叶只觉全身使不上多少灵力,仅应对这三人的符篆便已有些吃力,只好对樱井说道,“ 你等下仔细听我说,随时准备驾车。”


樱井轻声应道,双手已然抓好了缰绳。相叶趁着应对符篆的空隙给马念了个疾风诀,朝着樱井喊了一句,“ 现在!” 就见两人连马带车地窜出去老远。几个道士修为毕竟还是不够高,方才也仅仅是靠着自身的法器和符篆才能勉强跟相叶打个平手,如今相叶使了疾风诀,他们也追不到,只好就这么目送两人离开了。


等马车已经飞驰了好几百里的路,相叶才撤了附在马上的灵力,对着樱井说道,“ 这里估计他们是追不上了。” 


樱井见他面露倦色,有点不放心地问了句,“ 你有没有受伤?” 


相叶摇摇头,哈欠连连地开口道,“ 没有,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下界的缘故,我的修为好似跌了不少…” 


樱井想了想便说,“ 上次你用了遁术之后,也是大睡了一觉,现在要不要睡一会儿?” 


相叶颔首,在马车周围下了个结界,爬回车里之后才又探出头跟樱井说了声,“ 我给马车设了结界,若是有人要使坏我马上就能知道。” 


樱井翔笑笑,用手拍了拍相叶的头,便轻声回答道,“ 知道了,你快去睡吧。” 


结果相叶这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一直睡到了现在。他活动了下有点僵硬的手脚,才又掀开帘子,坐到了樱井翔身边。


“ 醒了?” 


“ 恩。” 相叶点点头,“ 我睡了那么久,倒是辛苦你了。” 


樱井摇摇头,淡淡的回道,“ 没有,中间我也停了好几次…” 


相叶托着下巴,瞅着日光照在隔壁那个人轻抬的右手上,忽的想起了自己方才的那个梦。


他依旧梦见自己在那间庙里,然而软垫之上,佛祖已不知所踪。相叶徘徊在四周却发现这个庙没有门,四周环绕的全是形态各异金光闪闪的罗汉像。相叶找不到出口,一时有点慌,不知怎的就觉得那些罗汉好像都会动似的围成一圈朝自己越逼越近,相叶被这威严压得喘不过气来,只得抱头蹲下。恍惚之间,佛祖的声音竟在自己身后响起,他说,


“ 相叶,你可要回头?” 


相叶抬起头,才看到自己已不在庙里,而蹲在了古音城里的相思河边。夜风微凉,柳丝垂动,有一男子立于树下,浅笑吟吟。


回头吗?


佛祖的声音再次响起。


相叶还没来得及回答,就从这梦里惊醒,回到了这白日山野小道上的马车里。


梦啊…


相叶其实又那么一刹也觉得,古音城那晚发生的事情,说不定就是自己看多了话本子才幻想出来的一个梦。


“ 怎么了?” 


左手被轻轻抓住,摩挲几下后,伸入指缝之间,成了十指交握的姿势。


到底还是有不同的吧?


相叶轻轻回握了对方的手,将头靠过去樱井身上才缓缓说道,“ 你这驾车,也忒不专心了些。” 


对方被相叶这句引的笑了几声,便开口道,“ 有你在旁边,总没办法将心思都放在驾车上。” 


“ 你这人…” 相叶被樱井翔这句话给羞红了脸,却也没有甩开对方的手,只是稍稍将头偏开之后,才又轻轻飘了句,“ 要不是你如今说着这种话,我还以为那晚小河边的那些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在做梦罢了。” 


樱井没有马上答话,只是将马车行驶到一小片开阔空地的树下停稳了之后,才将方才一直拉着缰绳的手空出来,伸过去将相叶还背对着自己的脑袋给按到了胸口。


“ 我也做梦了,我梦见喜欢的人心里也有我,你说这是不是个好梦?” 


当然是个好梦。


那夜正好轻风微凉,垂柳摇摆,点点河灯旁,是他的心上人帮他戴回了那根白玉簪。


相叶抬起头,阳光从他身后,透过头顶交错纵横的枝叶,成了细碎零星的小光斑,打在了对面人的身上。有风吹来,卷下了几片刚开出的白色花瓣,刚好落在了散在肩膀的发丝上。 


从一开始的山寨,到如今的树下,都像是个梦。


樱井翔坐在那里,被摇曳的日光照得朦胧而又不真实。


可若这是梦,它就会醒。


相叶颤颤伸出自己的手,摸上了对方的脸。


“ 小翔,我其实不想做梦…”


“ 恩?” 


相叶也不管樱井翔有没有在听,听懂了没有,便自个儿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从前我也不是修佛的,也是有这七情六欲的。只不过阴差阳错走了这条路,那些欲念便都被我收起来了,我没觉得有什么委屈不好,总归也就是走一条不同的路过日子罢了。可我才与你相识多久…” 


相叶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道,“那些被我收起来的欲跟念,就全都回来了,我修了几千年的佛,就被你这么给拱走了,可我竟然还觉得挺高兴的。” 


“ 我道你对我亦是有情的,欢喜得不得了,也觉得这大概就是个梦,指不定睡一觉起来,就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可是啊…”


相叶说着又摸上了樱井翔的脸喃喃道,“ 你的脸是热的,这树上开的花也是真的,我就想,这要是梦多不好啊。我不愿意醒过来,也不想回头了,我就想这么跟你这样快活地过下去,你明白么?” 


樱井翔没说话,日光被树上的枝条花苞切割成了好几束细小的光线越过相叶打在了他的脸上,照的他的眼睛澄澈而又发亮。相叶见他没有回答,怕他是方才没听清楚,只捧着他的脸又想要继续再问一次,


“ 你...” 


“ 我明白。” 没等相叶说完,樱井翔的额头就贴了过来,鼻尖相触,是融合到一起温和的呼吸声。眼前的人不过毫厘之间,相叶闭上眼,闻到了樱井肩头飘落的梨花香。


真好。


睁开眼,近在咫尺的模样变得模糊起来,唯有那股梨花香气随着吹过的微风变得愈发浓郁,相叶想了想,向前轻微一凑,将自己的唇贴了过去。






佛曰-37




相叶看着自己手上方才樱井翔塞给他的大红衣物,觉得这所谓的快活二字来的有点突然。


他在梨花树凑过去亲樱井翔是一时着魔冲动,但亲完之后樱井翔一脸正经地跟他说要成亲难道是深思熟虑的?


“ 怎么了?不会穿?” 


相叶见到来人已经穿戴好了一套新的红色衣裳,倒跟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今晚住下的院子是从前樱井翔下山的时候购置的一个距离山寨不远的一个小别院。据说是一时兴起买的,虽然没有经常住,但是偶尔下山的时候也会过来看看,给自己换个环境。


院子里不大,有一间比较大的主房跟两间在侧面的小房间,就他们两个人来住,其实还是绰绰有余了。所以他们也就只是简单打扫了那个比较大的房间,就准备在此歇下。只是相叶刚坐下,樱井就塞给他一套红衣让他换上,相叶的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


梨花树下他的确问过自己,要不要成亲。那时顺着气氛,相叶头脑发热,自然是点了头。只是这个亲是不是有点成的太快?


樱井翔关上门,一步步走近,手里还拿着一条红绸发带,看着相叶有点局促的模样,又问了句,“ 我帮你穿?” 


相叶连忙摇摇头,念了个诀,只见金光一闪,那件大红衣服已经好好的穿到了自己身上。相叶转了几圈,又到处拍了拍衣服的下摆,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我没穿过红衣服,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 


“ 好看。” 樱井走过来,往他头上的发髻上系上了那根发带,“ 对许多凡人来说,红衣喜服也就是一辈子一次的事情。” 


相叶怔怔看着靠的很近给自己整理头发的樱井翔,伸出手扯住他的袖子,才将刚才一直没问的那句话说了出口,“ 怎么突然要与我成亲?” 


樱井愣了下,随即才环上了相叶的后背,抱着他轻轻说道,“ 因为我也不愿醒过来,想跟你过一辈子。” 


相叶的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回抱住樱井,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唤了一句,“ 小翔…” 


话音刚落,右耳后方就传来一阵轻笑,“ 我之前就好奇,你怎么喜欢叫我小翔?” 


相叶似是没想到樱井翔会这么问,想了想才回答道,“ 算起来,我也是虚长了你三千多岁的。” 


不解释还好,这么一解释,对方的笑声倒是更大了,“ 如此说来,我今天倒是要跟个三千多岁的老怪物成亲了。” 


相叶冷哼一声,松开抱在樱井后背的手,移到他的肩膀上拍道,“ 没错。可不是我这个老怪物?成亲之后你要还是这么说话,我捏个诀,就能叫你半个月说不出话来。” 


“ 是这样说不出话么?” 


相叶抬头,正想问他一个凡人怎么知道仙诀,便见那人欺身过来,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如果说梨花树下的那个吻,只是一颗小石子投入湖里,激起一层层细小的涟漪,那么现在二人之间的唇间厮磨就是惊涛拍岸卷起的狂风巨浪。不知压抑了多久的情感在被樱井翔亲上的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相叶紧紧地抱住他,只觉得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一般。


佛祖问他要不要回头,可是他沉溺在这片名曰樱井翔的海里,早已看不到岸了。


舌头顺着唇齿之间滑进,被触到的上颚跟齿龈似是有一股电流产生,酥麻跳动,流至心脏再到四肢指尖。相叶与他纠缠在一起,只觉得整个神识都要模糊了,恍惚之间,一颗丹药滑进了他的喉咙里,相叶这才猛地清醒过来,推开樱井翔,摸着自己的喉咙问道,“ 小翔你给我吃了什么?”


“ 结魂丹。” 


相叶一惊,试着运气,结果不仅调动不了任何灵气,而且身体里面原本有的灵气也在逐渐消失,不过片刻时间,便被迫打回了狐狸的模样。


“ 你怎么会有结魂丹?” 


樱井过去,蹲下身来将相叶从那堆大红衣服里捞起,抱在了自己的怀里才回答道,“ 在你睡着的时候,一个叫松本润的来过一趟。” 


“ 小润…” 要是松本都下界了,必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怎么没有叫醒我?” 


樱井摇摇头,继续说道,“ 他说你是私自改了命格下界的,身上的修为封了大半,以你现在的状态根本受不了九天玄雷的雷劫。” 


相叶错愕,只听见窗外几声闷雷,不由得毛发一紧,“ 什么雷劫?” 


樱井摸着相叶背上的毛,将他轻轻放到床上,才对他又说道,“ 松本说你明明修佛,却动了情,起了欲念,便是要受劫。” 


相叶听他这么说,瞬时好像明白了什么,忍着身体里火烧般的难受,急忙抓住了樱井翔的袖口,“ 那小翔你,你要做什么!” 


樱井像是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张符篆,像是无关紧要的事一样说道,“ 自然是替你受劫。” 


“ 引雷符…” 相叶喃喃道,“ 你竟然问小润要了引雷符!” 他大惊,却气自己使不出任何法术,只能死死扯住樱井翔的手大声朝他喊道,“ 你不能去!你知不知道这个雷劫连现在的我都受不了,更不要说你是个半点修为都没有的凡人!你知不知道!你会死!会…”


“ 我会死。” 樱井翔点点头,竟然笑了,“ 那个松本润也是这么说的,他说我会死,会魂飞魄散,再无法轮回转世。” 


“ 你知道…你都知道你还…” 


樱井看着相叶的眼泪挂在那些通白的狐狸毛上,叹了口气伸手过去给他擦掉,便又说道,“ 其实人死,奈何桥上,不过孟婆汤一碗,便是忘记前尘往事。我想了想,与其看你眼睁睁去受劫,然后孤身一人终老直至转世,再也记不起你了,倒不如在这里灰飞烟灭的好。” 


相叶咬着牙齿一字一句道,“ 难道我就能眼睁睁看你去受劫么?” 


“ 那个叫松本的说,仙界有忘川水,喝了之后,你便不会再记得我了。说不定,过了几千年,即便没有忘川水,你也会忘了我,忘了这凡世间发生过的种种。”


相叶使劲摇头,眼泪不住地流出,“ 樱井翔你这个骗子,你才说过要跟我过一辈子的。” 


樱井看着窗外闪过的几道急促白光,挣开了相叶早已没有力气的狐狸爪子,便站起身来,笑着说道,“ 我曾想过,日后定要修仙,如此便不再是凡人,能与你永远一道了,可终究还是太迟。” 


相叶眼睁睁见他缓缓走至门口,身上却动弹不得。


樱井扶上门边,似是想到什么,背对着相叶说道,“ 我与你说过的话,从来没有骗人的。我只是没想到,这辈子,竟这般短。” 


然后相叶见到那个红衣男子回头,朝他微微一笑,开口说了几个字之后,便消失在自己朦胧的视野里。




“ 雅纪,我走了。” 






佛曰-38 (松本番外2)




与相叶修了几千年的佛,松本从未见过相叶情动过。


匆匆向佛祖那边请了批文,正准备下界的松本还是找到了因为相叶私自下界而不得不重回辰星殿的司命。


“ 是你?” 那司命见到松本似是很高兴,拉着他的袖子就问道,“ 你上次还没告诉我名字。” 


“ 松本。” 松本有点急,随口答了一句,便又问道,“ 司命,你那启明镜,我还能再看看么?” 


“ 可以是可以,” 司命点头道,“ 你这是要看小相叶么?” 


“ 恩,” 松本答道,“ 我这一去一回虽用了最快的速度,可相叶在下界也该有些时候了,却不知在哪里,又发生了些什么。” 


司命皱眉,颇有些为难,然后拍了拍松本的肩膀道,“ 凡间一日要比上界过的快,我在镜子看了一会儿,却不想小相叶的手脚比你这速度还快。” 


松本心一沉,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忙问道,“ 怎么回事?” 


司命沉思,摸着下巴道,“ 他在下界动了七情六欲,这样子怕是要渡劫。” 


渡劫?以相叶的修为,渡劫却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才对,可司命为何这副模样?


似是察觉到了松本的疑虑,司命便继续开口道,“ 小相叶改了命格,这算是没请批文的私自下界,修为至少被封了七八成,以他现在施个遁术都要睡上个大半会儿的水平,这劫怕是难办吧?” 


松本大惊,并不知相叶的修为被封。听司命刚刚那勉强的语气,便知这不是什么小劫,想了会儿,他还是决定问一句,“ 司命估计是哪种雷劫?” 


司命有点惊讶松本这么问他,却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猜是九天玄雷。” 


九天玄雷是品系最高的雷,遇上这样的雷劫,便是没有封住修为,也并不能百分百安全渡过,如今相叶的处境,除非这下的是最低品级的雷劫,否则这只有魂飞魄散的地步。


松本握紧了拳,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司命瞧着他的脸色难看, 犹豫了一会儿后,便过去拍拍松本的肩膀道,“ 你不是已经拿到了下界的批文么,既然有了批文,那就下界一趟吧。还有,” 司命从袖口里拿出一个袋子递给松本又道,“ 这个给你,里面的东西,怕是你会用得着。” 


松本张嘴,讷讷接过司命手里的袋子,没再说什么,只朝着司命拜了拜,便走了。


等松本走出了辰星殿的门外,司命才将那命格本又打开来,嘴里喃喃道,“ 这都是命数罢。” 


命格本里,只短短一句,却是一个凡人的一生。


【山贼,翔,遇狐,爱之,为其挡劫,魂飞魄散,永世不复存在。】 




松本是没看过命格本里的这句话,却也在那个自称是樱井翔的凡人说要给相叶挡劫的时候想到了司命的神情跟他交给自己的袋子。


乾坤袋里空空荡荡,竟只装了几张引雷符跟结魂丹。


也是,这个人是凡人,司命原本也该是知道的。


松本的神识里一片空白,也记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跟那个凡人说了引雷符跟结魂丹的用法。


他只记得那个凡人只是静静在那里听着,便二话不说地接过了松本手里的符篆跟丹药瓶子。那人看了很久之后,才对松本开口问道,“ 你们那边,可有什么仙药能让人忘记过往的?” 


松本愣了下,才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想了想,便回答道,“ 喝了忘川水,倒是能忘情。” 


那人点点头,过了好久才飘来一句,“ 那就让他喝吧。” 


忘川水确能忘情,只是相叶会喝么?


松本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怎么跟眼前这人开口,便只说了句,“ 我下界时间不能太长,也差不多到时候了,下一次再来,便应该是接相叶回去了。” 


那人看着松本,客气地说了声“ 多谢松本君 ” ,便又回到马车上。


松本看着马车里正熟睡一无所知的相叶,最终还是转身念了个诀。


就这样吧,所有的事情,说不定都是命里早有注定的。




那么相叶对樱井翔的执念也是命里注定的么?


听闻雷明神君已经下完了所有的雷,松本立马就动身下界了。在将引雷符跟结魂丹交出去的时候,他就曾想过,那个叫樱井翔的凡人死了之后,相叶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想了很多种场景,却都不是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


早已被天雷劈成碎片的院子里,下着雷劫过后的细雨。相叶身穿大红外衣却没有用法术,只在一堆废墟里全身湿透地用自己的双手挖刨,直至鲜血淋漓,都不肯停下来。


“ 相叶!” 松本过去,一把拉住了如今这个已经近乎失神疯掉的相叶,“ 他已经死了!” 


“ 我知道!” 相叶瞪着眼睛,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的水从他的脸上不断地滑下,他拽着松本的袖子,指尖不断渗出的血一点点地浸到松本的衣料里,“ 可他说了,他说要与我过一辈子的…” 


松本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几千年没有七情六欲,不曾大喜大悲的相叶,如今成了这副模样。


“ 小翔——————” 


凄厉的叫喊声回荡在夹杂着细雨的断壁残垣间,却是相叶心里生出的连命数都阻不了的执念。


此后便是偷凰火泪聚魂,逼着司命再次修改命格,直至看到他再次转世。


“ 我给他取名樱井,便是要去了凤凰一族才对得起这名字。” 


“ 小润,你要是敢给我喝忘川水,我便自废了修为之后去找雷明神君把我给劈死。” 


“ 走吧,小润,我去佛祖那里领罚。罚过之后,我便从此不再招惹他了。” 


可是,相叶你自己又知不知道,自己的执念有多深呢?




“ 咦?松本君,你怎么来了?” 


“ 我听说,相叶要封神识下界受劫,是你给他写的故事?” 


“ 只是写个大概,我也没空到给他写个生动全面的话本子不是?难道松本君这是要给我提供素材来了?” 


“ 我就想让司命帮个忙。” 


封了神识从头开始的相叶,若是再遇到那个早已没有前世记忆已经是凤凰的樱井翔...


松本叹气,自己这又是在赌什么呢?




“ 松本,我不会再修佛了。” 


终于从相叶口里听到了这句话的松本,倒觉得释然的是自己。


他其实早就知道,


这个赌,一开始就注定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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